“咔!”
马导演把对讲机狠狠摔在监视器桌上,金属撞击发出刺耳的巨响。
“刘恒!这就是你带的场务?啊?!”
“一个推轨镜头,他能给我把轨道车推歪!一整个下午,就这条拍得最好!结果呢?全毁了!”
刘恒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他身后的阴影里,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抖得像风中的叶子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,马导……”
“你别跟我说对不起!你跟投资人说去!” 马导演指着刘恒的鼻子,“我不管!明天,明天再出这种事,你,还有他,全给我滚蛋!”
刺耳的斥骂声在傍晚的片场回荡,所有人都低着头,假装忙碌。
刘恒深吸一口气,烟雾缭”人”字形散开,遮住了他眼中的疲惫。
他叫刘恒,一个在剧组摸爬滚打快十年的副导演。
今晚,又是这个新来的场务,秦然。
这孩子来剧组快半个月了,从第一天开始就错误不断。
要么是拿错道具,要么是记错场记板,要么就是在导演喊“安静”的时候,手机铃声大作。
今天这个推轨失误,更是直接报废了“魔幻时刻”最关键的一条素材。
刘恒掐了烟,走到那个叫秦然的年轻人面前。
“跟我来。”
01
刘恒把秦然带到了道具库房的角落。
“手。”
秦然不明所以,但还是颤抖着伸出了手。
刘恒抓起他的手,很白净,一点老茧都没有,不像干活的手。
“你看看你,推轨道车,力气使得不对。” 刘恒的声音很平静,“重心在腰,不是在胳膊。你用胳膊使蛮力,手一抖,车能不歪吗?”
秦然低着头,脸涨得通红。
“刘哥,我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我就是想……想推快一点,跟上演员的节奏。”
“跟上节奏?” 刘恒几乎要气笑了,“你连走都走不稳,还想跟上节奏?”
他松开手,靠在冰冷的货架上,又点了一支烟。
“你为什么要来干场务?”
“我……” 秦然顿了顿,“我喜欢电影。”
“喜欢电影?” 刘恒吐出一口浓烟,“喜欢电影就去电影院看。剧组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。”
“这里是战场。你一个失误,成百上千人的努力就白费了。你担得起吗?”
秦然的头埋得更低了,肩膀微微抽动。
刘恒看着他,心里那股无名火莫名地熄灭了一半。
这孩子,顶多二十出头,细皮嫩肉,看人的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。
他太像十年前刚入行的自己了。
那时候,他也以为自己是来“创造艺术”的。
“行了。” 刘恒摆摆手,语气缓和了些,“明天开始,你别碰那些精贵设备了。你就跟着我,我让你干什么,你干什么。”
秦然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闪着一丝不敢相信的光。
“刘哥……你,你还肯要我?”
“不是我要你。” 刘恒弹了弹烟灰,“是剧组的编制表要你。你走了,我上哪临时找人去?”
“赶紧滚回去睡觉。明天五点,场布景,你敢迟到一分钟,我就真让你滚蛋。”
秦一瘸一拐地走了。
刘恒看着他的背影,叹了口气。
他回到自己在影视城附近租的那个小单间。
房间里堆满了分镜稿和剧本。
桌上的泡面已经凉透了。
刘恒脱掉外套,一股廉价的烟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他打开桌上的台灯,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那本已经翻毛了的《导演手册》。
他曾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高材生。
十年了。
当年的同学,有的转行做了房产中介,有的回去继承了家业,还有的,像马导演那样的,靠着会拉关系,已经混成了“知名青年导演”。
而他刘恒,依旧是个副导演。
一个专职擦屁股的,高级打杂的。
他拿起笔,在马导演那狗屁不通的分镜稿旁边,重新画下了自己构思的运镜。
流畅,凌厉,充满张力。
这才是电影该有的样子。
他渴望一个机会。
一个能让他真正拿起导筒,把他脑子里的东西拍出来的机会。
可这个圈子,光有才华是没用的。
你得有背景,有人脉,有资源。
他什么都没有。
他只有这一身被烟熏黄了的本事,和一颗快要凉透的心。
第二天,凌晨四点五十。
刘恒打着哈欠走到片场。
一个人影已经在A组的监视器帐篷旁等着了。
是秦然。
他眼圈发黑,显然一夜没睡好,但精神头却意外的足。
“刘哥,早。”
“早。” 刘恒看了他一眼,“你来这么早,库房门都没开。”
“我……我怕睡过头。” 秦然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 东西,“我买了包子。猪肉大葱的。”
刘恒愣了一下,接了过来。
包子还是烫的。
“谢了。”
“刘哥,” 秦然搓着手,一脸忐 ,“今天……我具体干点啥?”
“跟着我。” 刘恒咬了一口包子,含糊不清地说,“看,听,学。还有,闭嘴。”
02
接下来的日子,秦然成了刘恒的“贴身小尾巴”。
刘恒走到哪,他就跟到哪,手里永远揣着个小本子。
“刘哥,刚才A机和B机的焦段为什么要那么配?”
“刘哥,为什么这个景别要用高角度,是为了压缩空间吗?”
“刘恒,你管管你那小跟班!让他别在B组晃悠!吵死了!” 马导演在对讲机里咆哮。
刘恒把对讲机关掉。
“我跟你说的,都记住了?” 他没理会马导的咆哮,转头问秦然。
“记住了,记住了。” 秦然点头如捣蒜,“控制景深,是为了在群戏里突出主角的孤立感。还有,利用前景遮挡,是为了增加画面的层次和……和偷窥感?”
“马马虎虎。” 刘恒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这孩子,是块料。
他不是笨,他只是对剧组的“黑话”和“潜规则”一窍不通。
他像一块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刘恒教给他的所有知识。
从最基础的如何盘电缆,到复杂的如何根据通告单预判转场的物料。
刘恒几乎是手把手地,把自己这十年的经验,一点点地掰碎了喂给他。
“看那。” 刘恒指着灯光组。
“灯光师在给女主角的脸上补光。但你注意,他不直接打,他用了一块反光板,从斜下方四十五度角反射回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 秦然问。
“直打,光硬,会暴露皱纹。反射,光柔,这叫‘蝴蝶光’,能让演员的皮肤看起来更通透。这是拍女演员的规矩。”
秦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。
“还有。” 刘恒压低声音,“看到那边给马导扇风的制片助理了吗?”
“嗯。”
“离他远点。那是马导的表弟。你得罪了他,比得罪马导还惨。”
秦然愣住了,笔尖停在半空。
“剧组……这么复杂吗?”
“剧F组就是个小江湖。” 刘恒说,“光会干活没用,你还得会看人。”
秦然似懂非懂。
渐渐地,秦然的失误肉眼可见地减少了。
他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的愣头青。
他开始能提前预判刘恒的指令。
“刘哥,B组转场道具车已经联系好了,停在二号门。”
“刘哥,盒饭多领了一份,热的,我放你桌上了。”
“刘恒,你这个小助理调教得不错嘛。” 连一向刻薄的道具组长都忍不住夸了一句。
刘恒没说话,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满足感。
这感觉,比马导演夸他“能干”要舒坦一百倍。
这天,拍一场大夜戏。
马导演又在为难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,骂人家场记单写得不清楚。
小姑娘被骂得眼泪汪汪,不知所措。
刘恒刚想上去解围。
秦然却先一步走了过去。
“马导。” 他递上一个保温杯,“您先喝口水。这单子我看了,是有点问题。”
马导一愣,接过了水。
“这小姑娘刚来,不懂规矩。” 秦然陪着笑脸,“我跟刘哥学过,我来帮她改。”
他三下五除二,把混乱的场记单重新誊写了一遍,条理清晰,一目了然。
马导的脸色缓和了许多。
“行了,滚吧。” 他挥挥手。
秦然拉着那个小姑娘,千恩万谢地退下了。
刘恒在不远处看着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小子,上道了。
收工时,已经是凌晨四点。
秦然拎着刘恒的外套跟了上来。
“刘哥。”
“嗯?”
“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什么?谢我没让你滚蛋?” 刘恒打了个哈欠。
“不是。” 秦然认真地说,“谢谢你教我这些。我以前……以为电影就是导演喊个‘咔’就行了。”
“现在知道了?”
“知道了。” 秦然说,“电影是……是刘哥你这样的人,一帧一帧,一米一米,拿命换来的。”
刘恒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他拍了拍秦然的肩膀。
“行了,别酸了。赶紧回去睡觉。”
“刘哥。” 秦然没动。
“又怎么了?”
“马导演……他是不是一直在针对你?”
刘恒的脚步顿住了。
“我听说,A组那个长镜头的调度方案,明明是你想的。他拿去……直接署了他的名。”
片场一片死寂,只有远处发电车在嗡嗡作响。
“小孩子家家,别管大人的事。” 刘恒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可那不公平!” 秦然的调门高了起来,“他凭什么……他根本不懂!”
“闭嘴!” 刘恒低喝一声。
“这个圈子,没有什么公不公平。只有谁的拳头大,谁说了算。”
刘恒丢下这句话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他没看到,秦然站在原地,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冽。
剧组里开始有了流言。
“哎,听说了吗?那个秦然,来头不小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我昨天看见,他穿的那双鞋,全球限量版,五万多。”
“不能吧?我看他天天吃盒饭,还抢着干脏活。”
“这你就不懂了,这叫‘体验生活’。我猜啊,八成是哪个大佬的公子,来玩票的。”
刘恒也听到了。
他只是笑笑,没当回事。
这圈子里,猜来猜去的事情多了。
他只知道,秦然现在是他最得力的助手。
有秦然在,他每天能多睡两个小时。这就够了。
03
转眼,剧组的拍摄进入了尾声。
最后一场戏,是重中之重的爆破戏。
“刘恒!” 马导演扯着嗓子喊,“你!还有你那个跟班!去盯A点和B点的炸药!”
“安全问题,出了事我唯你是问!”
刘恒皱了皱眉。
爆破戏是高危环节,按规矩,副导演应该在中控台协调全局。
马导演把他支到第一线,明显是故意的。
“刘哥,我去吧。” 秦然主动请缨,“我年轻,跑得快。”
“你懂个屁。” 刘恒瞪了他一眼,“这是爆破,不是放烟花。你跟在我后面,一步都不准离开。”
刘恒带着秦然,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炸点的引线和安全距离。
“记住了。” 刘恒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一会儿爆破师喊‘倒计时’,你就立马趴下,护住头。”
“无论发生什么,都不能站起来。知道吗?”
秦然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各部门注意!” 马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,带着电流的杂音。
“演员就位!”
“威亚准备!”
“爆破组!倒计时!”
“五!四!三……”
刘恒一把将秦然按倒在地,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。
“二!”
“一!”
“轰——!!!”
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,整个地面都在颤抖。
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尘土扑面而来。
刘恒感觉背上一阵剧痛,像被火车撞了。
他死死地护着秦然,牙关咬得咯咯作响。
“咔!过!完美!”
马导演兴奋地大喊。
刘恒松了口气,刚想爬起来,却发现秦然一动不动。
“秦然?秦然?”
刘恒慌了,他拼命摇晃着秦然。
“刘哥……” 秦然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。
“你……你背上……”
刘恒一摸,满手是血。
一块弹片,穿透了防火服,嵌进了他的后背。
“刘哥!你受伤了!” 秦然的哭腔都出来了。
“别喊。” 刘恒咬着牙,“小伤。扶我起来。”
“不行!你流了好多血!叫救护车!快叫救护车!”
秦然的喊声让整个片场都安静了下来。
马导演跑了过来,看到刘恒背后的血,脸都白了。
“怎么回事!不是说安全距离够吗!”
刘恒强撑着站起来。
“马导,戏拍完了。我的任务,也完成了。”
他看着秦然,“你小子,欠我一条命。”
秦然哭着,一个劲儿地磕头。
“刘哥,对不起,是我害了你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 刘恒推开他,“去拿我的包。我得去医院。”
救护车呼啸而来,又呼啸而去。
秦然抓着刘恒的包,站在片场中央,像个被遗弃的孩子。
马导演走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小秦啊,别太难过。刘恒……他也是为了工作嘛。”
“对了,你家里的意思是,体验到什么时候啊?”
秦然抬起头,通红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冰冷。
“马导。刘哥这伤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什么怎么回事?” 马导演一愣,“就是个意外……”
“意外?” 秦然冷笑一声,“我刚才去看了A点的炸药。引线型号不对。那种威力的炸药,安全距离至少要五十米。”
“你只给了我们三十米。”
马导演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!我怎么听不懂!”
“你会懂的。” 秦然说,“开机仪式,没几天了吧?”
“刘哥的伤,我会记在您头上的。”
秦然说完,转身就走。
他走得很稳,每一步都像踩在马导演的心尖上。
刘恒在医院躺了三天。
背上的伤不重,但也不轻。医生说要静养。
这三天,剧组一个人都没来看过他。
马导演没来,他猜到了。
可秦然也没来。
刘恒躺在病床上,自嘲地笑了笑。
到底还是个孩子,吓破胆了吧。
也是,剧组这种地方,本就不该有情有义。
他刘恒,又犯傻了。
他正想着,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。
不是电话,是一条加密短信。
来自一个未知号码。
刘恒点开。
信息里只有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,是秦然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。
两人举止亲密,像是一家人。
背景,是本市最贵的一家私人会所。
刘恒瞳孔骤缩。
那个中年男人,他认识。
就算化成灰他也认识。
那是这部戏最大的投资人,制片人——
秦卫东。
刘恒的手开始发抖。
照片下面,还有一行字。
“刘哥,想保住饭碗,就离他远点。他不是你能教的人。”
刘恒的血瞬间凉到了脚底。
发信息的人是谁?
马导演?还是那个他得罪过的制片助理?
秦然……秦卫东……
他早就该想到的。
一个什么都不会的“愣头青”,怎么可能在马导演手下活过半个月?
那个限量版的鞋,那个远超同龄人的通透……
他不是来“体验生活”的。
他是来“视察”的。
而自己,这个自作聪明的傻子,还手把手地教他……
教他怎么对付马导演,教他剧组的“潜规则”。
刘恒感觉自己像个小丑。
他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秦然到底是谁?他来剧组的真正目的是什么?
还有那个发信息的人……
他究竟是想保护自己,还是想……
杀了自己?
04
刘恒一夜没睡。
他脑子里反复闪过秦然的脸。
那张干净的,充满求知欲的脸。
那张在爆炸时,惊恐万状的脸。
还有照片上,站在秦卫东身边,沉稳内敛的脸。
哪一张,才是真的他?
刘恒拔掉了手上的吊针。
他不能在医院待着了。
他必须回去。
他要当面问清楚。
开机仪式,就在今天。
这是剧组最后一次全体**。
刘恒换上衣服,忍着背上的剧痛,打车回了影视城。
仪式现场,设在影视城最大的一个摄影棚。
红毯,鲜花,媒体,长枪短炮。
所有人都穿着光鲜亮丽的礼服,笑容满面。
刘恒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,站在角落里,像个误入的流浪汉。
他看到了马导演。
马导演正和几个女演员谈笑风生,满面春风。
他也看到了秦卫东。
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制片人,正被一群人簇拥着,众星捧月。
他没看到秦然。
仪式开始了。
主持人说着千篇一律的开场白。
主演们上台,感谢剧组,感谢导演,感谢投资人。
一切都那么虚伪,又那么真实。
刘恒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。
他必须找到秦然。
“下面,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,有请本剧的总制片人,秦卫东先生,上台致辞!”
秦卫东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。
他气场十足,不怒自威。
“感谢各位媒体朋友,感谢台前幕后的所有工作人员……”
秦卫东的声音通过麦克风,传遍了整个摄影棚。
“这部戏,我们倾注了很多心血。
马导演受宠若惊,点头哈腰。
“但是。” 秦卫东话锋一转。它还需要……有灵魂。”
“今天,我想介绍一个人给大家认识。”
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卫东身上。
“他,是我见过最有才华,最懂电影,也最有灵魂的……电影人。”
刘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要介绍谁?
难道是……
“秦然。” 秦卫东喊出了这个名字。
“上台来。”
全场哗然。
秦然是谁?
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年轻人,从后台缓缓走了出来。
不是秦然,还能是谁?
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场务。
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眼神锐利,步伐稳健。
他走到秦卫东身边,接过了话筒。
“谢谢。” 他的声音沉稳,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。
刘恒站在阴影里,感觉呼吸都停止了。
“大家好,我叫秦然。我是本剧的……实习场务。”
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。
马导演的脸,瞬间变得煞白。
“在剧组的这几个月,我学到了很多。” 秦然的目光,开始在台下搜索。
“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‘专业’,也见识了什么是‘虚伪’和‘霸凌’。”
马导演的腿开始发抖。
“我认识了一个人。”
秦然的目光,终于和刘恒在角落里的目光,对上了。
隔着那么远,刘恒却能清晰地看到,秦然眼中的……愧疚?
“他叫刘恒。是我们的副导演。”
“他手把手地教我,如何看懂一个镜头,如何调度一个场面,如何……成为一个真正的电影人。”
“他才是这个剧组的灵魂。”
聚光灯“唰”地一下,打在了刘恒身上。
刘恒下意识地想躲。
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光,刺得睁不开眼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他这个穿着旧夹克的“流浪汉”身上。
“秦然!你疯了!” 马导演失声尖叫。
“叔。”
秦然没有理会马导演。
他转过头,看着秦卫东。
“叔。”
这一声“叔”,比刚才的聚光灯还要刺眼。
整个会场,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叔?
秦卫东……是他叔叔?
刘恒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“叔,我来剧组,是您安排的。您让我来看,来学,来‘体验生活’。”
“现在,我体验完了。”
秦然的目光扫过马导演,那目光冰冷得像刀。
“马导演的团队……很好。很会拉关系,很会拍马屁。”
“但是。”
秦然深吸一口气,声音通过麦克风,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。
“这个剧组,之所以还能运转,全靠刘哥一个人在撑着。”
“他才是那个真正懂戏,真正爱戏的人!”
秦然走到刘恒面前。
在全场媒体的闪光灯下,他拉起刘恒的手,把他带到了舞台中央。
带到了秦卫东的面前。
“叔。” 秦然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千钧。
“这个项目,马导……他不配。”
“让刘哥当执行导演吧。”
05
时间,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马导演的脸,从煞白,变成了猪肝色。
他指着秦然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秦……秦总……这,这孩子……他开玩笑呢。刘恒他……他就是个副导演……”
秦卫东没有看马导演。
他的目光,像鹰一样,落在刘恒身上。
那是一种审视,一种评估。
刘恒的背,因为剧痛和紧张,已经湿透了。
但他站得笔直。
他迎上了秦卫东的目光。
他不躲,也不闪。
“你,就是刘恒?” 秦卫东开口了,声音低沉。
“是。” 刘恒回答。
“秦然说,你教了他很多东西。”
“他肯学。” 刘恒说,“教,是应该的。”
“那,他刚才说的话,你怎么看?” 秦卫东问。
这是一个陷阱。
刘恒知道。
他如果点头,就是狂妄自大,不知尊卑。
他如果摇头,就是否认自己,承认无能。
刘恒看了一眼身边的秦然。
秦然也在看着他,眼神里满是鼓励和……期待。
刘恒笑了。
笑得有些苍凉。
“秦总。” 他说,“我干了十年副导演。”
“这十年,我拍过的戏,比马导演看过的都多。”
“我写的方案,被马导演改了名字,拿去邀功,我不吭声。”
“我设计的镜头,被马导演说成是‘狗屎’,转头他又原封不动地用上,我也不吭声。”
“因为,我是个副导演。我得吃饭。”
“但是。” 刘恒的声音高了起来。
“吃饭,不代表我就得跪着。”
“秦然说的,没错。”
“马导演,他不配。”
“这个执行导演,我,刘恒,当得!”
“你!” 马导演气得倒退一步,差点摔倒。
“好!” 秦卫东突然大喝一声。
他鼓起掌来。
“好一个‘我当得’!”
“我秦卫东投了那么多戏,见了那么多导演,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,这么跟我说话的副导演。”
秦卫东走到刘恒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我这个侄子,从小就皮。”
“我让他来剧组,就是想让他知道,拍戏有多苦。没想到,他倒给我找回来一匹‘千里马’。”
“刘恒。” 秦卫东说,“你背上的伤,我听说了。”
“马导演!” 他转过头,声音瞬间冷了下来。
“爆破A点,引线型号错用,安全距离缩短二十米。这事儿,你怎么解释?”
马导演“噗通”一声,瘫坐在地上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秦总,我错了……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“你不是不敢。” 秦卫东冷冷地说,“你是不能了。”
“保安!”
两个保安冲了上来。
“把马导演,请出去。”
“从今天开始,他不再是我们剧组的人。”
马导演像一摊烂泥一样,被拖了出去。
“秦总!饶命啊!秦总!秦然!秦然你害我!你这个白眼狼!”
声音越来越远。
摄影棚里,鸦雀无声。
所有的媒体,所有的剧组人员,都看傻了。
这场开机仪式,比他们要拍的戏,可精彩太多了。
秦卫东清了清嗓子。
“各位,出了点小意外,让大家见笑了。”
“我宣布,本剧的执行导演,正式更换为——”
“刘恒!”
06
聚光灯再次打在刘恒身上。
这一次,他没有躲。
他感觉不到背上的疼痛了。
他只感觉到,一股压抑了十年的热血,正在胸中翻涌。
他做到了。
他终于……等到了这个机会。
“刘哥。”
秦然不知道什么时候,走到了他身边,递过来一瓶水。
还是那个熟悉的笑容,只是不再 。
“恭喜你……不,刘导。”
刘恒接过水,拧开,灌了一大口。
“你小子。” 他锤了秦然一拳,“演得挺像啊。”
“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。”
秦然“哎呦”一声。
“刘哥,我可没演。” 他揉着肩膀,一脸无辜。
“我是真的笨手笨脚啊。要不是你手把手教我,我早被马导演赶出去了。”
“至于我叔叔……” 秦然耸耸肩,“我爸妈不让我进这行,说水太深。我是偷偷跑来的。”
“我叔是没办法,才把我塞进来,说好了,不准暴露身份。”
“那……那条短信?” 刘恒突然想起来。
“什么短信?” 秦然一愣。
刘恒看着他的表情,不像作假。
“没什么。” 刘恒摆摆手。
看来,那个发信息的人,另有其人。
也许是马导演的表弟,那个制片助理。
不过,都无所谓了。
现在,他是导演。
“刘导。” 秦卫东走了过来,“别叙旧了。”
“仪式现场,这个布置,我非常不满意。”
“灯光平,机位死,一点美感都没有。这可都是要发通稿的。”
刘恒一愣,随即明白了过来。
这是……考验。
“秦总。” 刘恒看了一眼身边的秦然,“小秦。”
“到!” 秦然立马站直了。
“你现在,是我助理。”
“是!”
刘恒脱掉那件旧夹克,露出了里面被血浸湿的衬衫。
他拿过对讲机,戴上耳麦。
那一瞬间,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。
那个疲惫,落魄的副导演刘恒,消失了。
取而代T之的,是一个眼神凌厉,杀伐果断的……
导演。
“各部门注意!” 他的声音,通过对讲机,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这不是仪式!这是片场!”
“灯光组!”
“在!”
“你们是死了吗?主光呢?辅光呢?轮廓光呢?”
“A机位那盏1K,给我挪开!挡住主演的脸了!”
“B组,换个200的柔光灯,从右后方四十五度打过来!我要‘伦勃朗光’!懂吗!”
“摄像组!”
“在,刘导!”
“A机,别待在台子上了!下来!上肩!”
“我要手持,跟着秦总走!我要呼吸感!”
“B机,换长焦!推到台上去!给我抓特写!演员的眼神,媒体的反应,一个都别放过!”
“音响!C组!”
“……”
刘恒站在监视器前,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。
他的指令,清晰,准确,不容置疑。
整个剧组,像一台生锈了的机器,被他重新注入了机油。
所有人,都开始高速运转起来。
秦然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的背影,眼睛里全是崇拜。
这就是他认识的刘哥。
不,这就是他要追随的……刘导。
十分钟。
仅仅十分钟。
整个仪式的现场,焕然一新。
灯光变得有层次,画面变得有动感,气氛变得……
高级了。
秦卫东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,眼睛越来越亮。
他要的就是这个!
这才是电影感!
他走到刘恒身边,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刘导。”
“明天,A组第一场戏。你来导。”
07
第二天,凌晨五点。
A组片场。
刘恒坐在了那把,他梦寐以求了十年的导演椅上。
椅子,还是马导演留下的,甚至还带着那股廉价香水的味道。
但刘恒坐上去,却觉得无比踏实。
“刘导。” 秦然递上一杯热咖啡,“第一场,第一镜。”
刘恒接过咖啡,喝了一口。
“演员呢?”
“已经就位了。”
“道具,灯光,收音?”
“全部OK。”
刘恒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。
那是他昨晚熬夜,重新设计的分镜。
每一个角度,每一个景别,都烂熟于心。
“小秦。” 他说。
“在。”
“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?拍戏,就像打仗。”
“记得。” 秦然说,“要么,你吃了它。要么,它吃了你。”
刘恒笑了。
“准备。”
他拿起对讲机,声音不大,却传遍了整个片场。
“各部门……准备。”
“演员……走位。”
“摄影……开机。”
他看着监视器里,那张他构思了无数遍的画面。
完美。
“开始!”
刘恒喊出这个词的时候,天边,正泛起第一缕鱼肚白。
新的一天,开始了。
三个月后,电影杀青。
庆功宴上,秦卫东拉着刘恒,喝得酩酊大醉。
“刘恒……你,你是个天才!”
“我这部戏……能拿奖!一定能拿奖!”
刘恒只是笑着,扶着他。
“秦总,你喝多了。”
“我没多!” 秦卫东指着秦然,“你问他!我侄子!现在……是你半个徒弟了!”
秦然在一旁,早已经喝得不省人事,嘴里还嘟囔着。
“刘哥……那个‘蝴蝶光’……我还是没太懂……”
刘恒笑了。
他把秦卫东和秦然,一个个都扶上了车。
他站在酒店门口,晚风吹过,有些凉。
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“喂?”
“是刘导吗?” 电话那头,是一个恭敬的声音。
“我是。”
“刘导您好,我是XX影业的。我们这边有个新项目,A级制作,想请您……来掌镜。”
“剧本,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。”
刘恒挂了电话。
他仰起头,看着城市上空,那片被霓虹染亮的夜空。
他知道。
他的人生,从今天开始,才算真正开始。
他不再是那个在角落里,等待机会的刘恒。
他是,导演刘恒。
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。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