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的退休金涨了三百块,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银行柜台的小姑娘笑盈盈地说:“王伯伯,您现在每月有四千三了,可以改善改善生活啦。”老王勉强笑笑,攥着存折走出银行。改善生活?一个人吃馒头和吃宴席有什么区别?
回到空荡荡的家,老王习惯性地对着屋里说:“我回来了。”没有人应答,只有墙上老伴的遗像静静看着他。妻子走了五年,这个六十平米的老单元房就像被人遗忘了似的,除了老王再没有人来过。
第二天去公园下棋,老棋友周大姐凑过来:“老王,我给你介绍个人?”
老王手一抖,“車”差点掉地上。
“瞎说什么呢。”他老脸发烫。
“装什么装。”周大姐白他一眼,“刘老师,退休小学教师,人特别好。老伴走了三年,一个人住。明天上午九点,中山公园相亲角,不见不散。”
老王一夜没睡好。天没亮就起床,把最好的中山装熨了三遍。
中山公园的相亲角人山人海,树上挂满了征婚信息牌。老王远远就看见了周大姐和她身边的那个身影——瘦小,齐耳短发,藏蓝色外套,站得笔直,真像个老师。
刘老师全名刘淑珍,比老王小两岁。两人沿着公园小路走,一开始都没说话。
“你...你也喜欢下棋?”老王终于憋出一句。
刘淑珍笑了:“不会下,但喜欢看。以前我老伴下棋,我就在旁边织毛衣。”
就这么一句,气氛突然轻松了。他们从下棋说到养花,从做菜说到看电视节目,不知不觉在公园里走了三圈。
分别时,刘淑珍说:“下周三社区有老年健康讲座,一起去听?”
老王赶紧点头。
回家的路上,老王觉得路边的梧桐都在对他笑。
好景不长。儿子王强周末回来,一眼就看出父亲不对劲。
“爸,您最近怎么老往外跑?还买了新衣服?”
老王支支吾吾说了实话。
王强的脸一下子沉下来:“什么?相亲?爸您都七十了!不怕人笑话?”
“我就是找个伴说说话...”老王小声说。
“说话?说什么话?她是干什么的?家里什么情况?别是冲着咱家房子来的吧?”王强连珠炮似得问,“这房子虽然旧,也值两三百万呢!”
老王愣住了:“人家刘老师是退休教师,有退休金的...”
“防人之心不可无!”王强甩下一句话,“我姐知道吗?我这就给她打电话。”
女儿王娟的电话当晚就来了:“爸,听说您要给我找后妈?您为我们想想行不行?将来财产怎么分?人家要是带一大家子人来,我们怎么办?”
老王握着话筒,手在发抖。
接下来的日子,儿女轮番上阵。王强拿来一堆老人被骗的新闻剪报;王娟哭诉自己带孩子多辛苦,不能再为“后妈”的事操心;连上高中的孙子都发来微信:“爷爷,现在骗子多,您小心点。”
老王不再去公园了。他给刘淑珍发短信:“最近身体不好,不出门了。”
刘淑珍回得很快:“好好休息,需要我来看你吗?”
老王盯着手机屏幕,眼睛发酸,最终没回复。
又过了一个月,老王整个人都蔫了。下棋心不在焉,连输三局。周大姐看不下去了:“老王,你这样不行。刘老师问我好几次了,担心你出事。”
老王长叹一声,把儿女的话说了。
周大姐气得直拍桌子:“糊涂!你活着是为了儿女还是为自己?刘老师差哪了?人家儿子还是大学教授呢!嫌你高攀!”
老王惊呆了。
第二天,在周大姐的鼓励下,老王再次约见了刘淑珍。两人坐在社区长椅上,都有些拘谨。
“对不起,”老王先说,“我儿女他们...”
“不用说了,”刘淑珍轻轻打断,“我儿子一开始也不同意。”
老王抬起头。
“他说王伯伯人虽好,但家庭关系复杂,将来麻烦多。”刘淑珍苦笑,“孩子们都怕我们被骗,也怕...财产损失。”
两人相视苦笑,突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。
那以后,他们悄悄见面。不去公园,改去图书馆;不去餐厅,改去免费展览。像两个高中生早恋,躲着全世界的目光。
但纸包不住火。王强还是发现了,怒气冲冲地找上门:“爸!您是不是还和那女的在一起?您要是执意这样,以后有什么事别找我!”
老王第一次对儿子发了火:“我还没死呢!我的事自己做主!”
王强摔门而去。
那天晚上,老王心脏病犯了。他挣扎着打了120,又下意识拨通了刘淑珍的电话。
医院里,王强和王娟赶到时,看见一个陌生老太太守在父亲病床前,正用湿棉签轻轻润着父亲的嘴唇。
“你是谁?”王娟警觉地问。
“我是你父亲的朋友。”刘淑珍站起身,不卑不亢。
“这里不需要你,请回吧。”王强冷着脸。
就在这时,老王醒了。他虚弱地伸出手,刘淑珍自然地握住它。
“爸!”王娟惊呼。
医生进来查房,看见这阵仗,明白了七八分。他转身对王强王娟说:“病人需要静养。这位阿姨昨晚守了一夜,比你们这些亲儿女都尽心。”
儿女脸红了。
出院后,老王做了一件大事——他找律师立了遗嘱,公证处做了公证。然后请儿女和刘淑珍母子一起来家里。
桌上放着两份文件。一份是遗嘱,写明房子归儿女,存款归儿女,所有财产都是儿女的。另一份是一份“陪伴协议书”。
老王说:“我和淑珍商量好了。我们就在一起做个伴,不登记结婚。我的财产全是你们的,她的财产全是她孩子的。我们只要在一起互相照顾,省得你们担心。”
房间里鸦雀无声。
“陪伴协议书”写得很简单:双方自愿结伴生活,经济独立,互相关照,任何一方随时可以离开。
王强和王娟看着那份公证书,脸上火辣辣的。
刘淑珍的儿子推推眼镜,率先开口:“王伯伯,我妈就拜托您了。”
王娟突然哭了:“爸,我们不是那个意思...”
老王摆摆手:“我知道你们为我好。就这样吧,简单。”
就这样,两个老人住在了一起。早上一起去买菜,下午一个下棋一个织毛衣,晚上并排看电视。有时为遥控器争吵,有时为盐放多了拌嘴,就像世间所有普通夫妻。
一年后的春节,王强王娟都带着家人来了。刘淑珍做了一桌子菜,老王乐呵呵地开了一瓶好酒。
饭桌上,小孙子突然问:“爷爷,刘奶奶是我们家人了吗?”
全桌安静下来。
老王摸摸孙子的头,看向刘淑珍。她正低头盛汤,耳根有点红。
“是啊,”老王说,“是一家人了。”
窗外,鞭炮声声。屋里,电视正播放春晚,热热闹闹。老王在桌下悄悄握住刘淑珍的手,两只长满老年斑的手交叠在一起,温暖而踏实。
他们没有结婚证,但有比那更重要的东西——理解与陪伴。在这孤独的人世间,这就够了。